--瑪格莉特的祝福來自中島
所謂的生日究竟是什麼?
在瑪格莉特的記憶裡, 有著和丈夫與還年幼的孩子一起慶祝生日的模樣。那時候的她在想什麼, 其實她本身也不太記得了。但現在想起來, 那或許是在丈夫的誘勸下才勉強舉行的也不一定。
她對於華美可口的蛋糕毫不感興趣,即使她仍然會在午夜時拿它們當作點心吃。
女工程師熟練地一手拿著叉子切蛋糕、另一隻手在螢幕上遊走。那完全觸控式的面板在灰暗的地下室發出淡淡銀光,照亮瑪格莉特大口吞下美味蛋糕卻仍是面無表情的樣子。
螢幕上顯示出一位紫衣少年的影像,他正是瑪格莉特這次觀察的目標。她舔去指尖上的奶油, 眼睛完全沒離開過螢幕。
「所以說……」
紫衣少年的身影往旁邊傾了一下, 攻擊瞬間揮了空。爆炸聲巧妙地在下一秒響起, 掀起小型煙塵地宣告勝利。
「生日禮物究竟要送什麼才好?」
她再度插起一大塊蛋糕往嘴裡送, 難得地露出困擾的表情。
時間往回到五天前, 瑪格莉特的實驗室來了意料之外的訪客;當她打開門, 發現門外站的不是熟悉的羅索或米利安、而是有一雙無辜大眼的史普拉多時,心裡就莫名湧出麻煩事來了的感覺。
『拜託妳幫幫我!』史普拉多伸出去到瑪格莉特眼前的手掌心發出極大叫聲──正確來說, 是有著像兒童餐玩具大小的使魔弗拉姆, 此刻他吃力地轉過身將折彎的一邊翅膀現給瑪格莉特看。
『這可真難辦, 我不是獸醫啊。為何不讓羅索還是那個白袍醫生看看?』
『那個……弗拉姆說他會怕痛…..好痛!』史普拉多話才說到一半便被弗拉姆狠狠地咬了一下。
『大爺我才不怕痛! 只是喜歡自然好而已!』弗拉姆向獸人男孩露出兩排很整齊的牙齒威嚇, 然後又回過頭對瑪格莉特叫著,『還有我不是野獸, 是高貴的使魔!』
瑪格莉特閉上眼喝完杯裡最後一口咖啡。『那麼, 高貴的使魔找我有什麼事?』
『啊, 喔,』弗拉姆對瑪格莉特冷靜到不可思議的臉孔感到不習慣,『對啦, 我是想請妳投影成我的樣子、代替我待在布勞那傢伙旁邊幾天才來的!』
紫色使魔中氣十足地說完後便盤腿坐在史普拉多的掌心裡;瑪格莉特雖然很想扯扯看他的翅膀看會有什麼反應, 但還是打消念頭。
『我拒絕。』
此時弗拉姆發出極大的『咦咦』, 不過女工程師沒有理會, 『這不僅浪費我的時間, 而且也沒有任何好處。』
『等…等一下, 妳先聽我說完再決定……』
結果。
瑪格莉特完全沒想到自己會被弗拉姆說服當他的替身五天。她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涼掉的卡布奇諾;一方面, 她本來就為了人偶的生日禮物再煩惱、而另一方面, 她可以觀察比較人偶與人類的差異性。
完全是筆不壞的交易, 要是真的有必要, 自己也可以再投影出另一個自己來應對各種可能的突發狀況。
螢幕上的布勞轉過身對另一個幼女型人偶前半彎著腰說話, 他笑起來的樣子有著自然與夾雜些許僵硬, 到底是哪裡不自然, 瑪格莉特還沒辦法正確表達出來那份怪異感, 但是她的視線很快地就落到少年人偶的領口前。
那條紫色領巾在剛才的爆炸中已經燒得焦黑, 滿是一個一個的破洞。
「……就是這個。」
在她跟他相處的這五天下來, 除了自己投影成弗拉姆的樣子以外, 浮動紀錄儀記下了少年人偶所有一舉一動。一早清晨五點是他固定開機的時間, 接下來便是打理所有人的早餐、到中午的這段期間開始洗衣服、清潔一樓大廳與交誼室、中餐時間因為有些人會外出所以通常是戰士自己負責, 這段時間他就在暗房整理貨品、下午到晚上這段期間就是自由時間, 少年會習慣待在靠近後門的窗邊喝紅茶或是寫筆記, 但是他從來不讓人看見他在寫什麼、有時候他也會到後花園散步, 或者是到中庭替路德的花修剪枝葉、晚上時會站在大門後面迎接歸來的人, 再將大門附近做清理整潔、由於等外出的人回來, 晚餐時間總是不固定, 所以都是由侍者三人進廚房準備(當然也會有戰士一起幫忙)、接下來他會一直忙到深夜, 在兩點以前都是他的私人時間。
她想起昨晚的事。
不知道為什麼, 布勞站在頂樓屋頂上。 他單手扶著閣樓牆壁, 抬頭仰望著大到有別於現世的月亮。出於好奇, 瑪格莉特投影成弗拉姆飛在他的身後注視他;這時候布勞像是注意到身後有人, 回過頭看著那個快被晚風吹走的偽妖精。
他笑了。
那個瞬間, 瑪格莉特產生了他是人類男孩的錯覺。
工程師開始懷疑這個少年人偶是否有兩種不同的面貌;對人類的公事態度、對人偶的柔和態度。還是說, 對待自己旁邊的弗拉姆又有另一種其他人從未見過的態度?
時間再往前回溯一些; 那天下午, 當瑪格莉特坐在布勞肩上發呆(其實是凝視他)的時候, 布勞喝了一口紅茶、停下手上的書寫動作。
『弗拉姆你今天很安靜, 哪裡不舒服嗎?』
『喔, 只是腰痛。』瑪格莉特稍微被突然的問話嚇到, 她思考這時候弗拉姆會接什麼話, 『下次別再叫本大爺拿炸彈了, 那個很重。』
『哈哈, 你平常都說拿十個都沒問題的, 現在開始抱怨了?』
瑪格莉特心裡暗自不妙, 『哼, 等我好了之後拿二十個給你看!』
她聽到布勞悶在喉嚨裡的輕笑聲, 隨後他的右手掌就停在自己腳下, 似乎是要他站到掌心裡。布勞將瑪格莉特投影成的弗拉姆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中央, 他就這樣注視著嬌小的夥伴, 垂下眉頭的表情像是在說『真拿你沒辦法』。
『別太逞強囉。』
或許就是在那個時候讓瑪格莉特開始思考起人類與自動人偶的差異;她再深刻的回想, 將她捧在手掌心的布勞從那時候開始就繫起醜醜的黃絲帶, 那條款式一點都不適合他。
是條毫無美感、只重裝飾用的透明硬質絲綢緞帶。上面有著白色小絨球、跟三顆金屬小球, 瑪格莉特合理地懷疑那大概是從聖誕樹的裝飾上拿下來的東西。
出於這個理由, 她委託C.C.幫忙製作一台可以快速編織織品的機器, 相對的代價是必須拷貝一份跟少年人偶這五天下來的紀錄給她。
「沒想到不到半天就做好了, C.C.妳真厲害。」工程師難得對其他人做出不是嘲諷的正面評論,這讓C.C.有些害羞地低下頭。
「只是個簡單的機器啦;啊, 零件有請泰瑞爾幫忙, 所以很快。」
瑪格莉特點頭微笑後立即啟動機器。看著機器順利運作的樣子, 瑪格莉特心理瞬間輕鬆不少。「接下來就只剩材料跟設計圖……」
時間是今天結束之前, 要在短時間集到這兩樣東西實在有難度;以前在潘德莫尼完全不需要自己親手做任何家政, 自然也沒有概念。雖然大概知道自己想做甚麼樣款式的領巾, 但是───
「抱歉, 我打擾一下好嗎?」
門邊響一個安靜柔和的女性聲音;帕茉帶著希爾夫、與一隻有點印象的章魚站在室外的走道上, 吸引瑪格莉特目光的是牠手上的碎花手提袋, 那是一幅非常罕見的光景。
「這個孩子說有點事情想找妳們商量。」
※
總是不變的天空改變了風貌, 就像那天一樣。
平時總是有著藍天白雲的風景在某些時候會換成暗無星光的夜空, 只有碩大的月亮佔滿了夜空近三分之二大。
「聖女大人、妳的心情不好嗎?」
布勞站在屋頂上, 完全不靠支撐地抬頭仰望月亮。他喃喃地說著不會有回應的問句, 眉頭緊緊地皺起來。在以前的世界, 坊間的貴婦人們非常愛算命, 無論是塔羅還是星座都能引起她們的興趣。曾經有句話說: 『月亮能影響一個人的心情』。當時的他雖然把這句話記下來, 但也只是機器性的紀錄, 沒有任何意義。
少年人偶輕嘆一口氣, 將領口繫上的絲帶解下來扔向空中讓它隨風飄去。他目視那條絲巾消失在遠方的一個黑點;他知道那不會是這個世界的盡頭、或許在某一天他還會再看到那條被丟棄的絲巾。到那時候、那條絲巾還會完整嗎? 要是這陣風不停、那條絲巾最後會不會回來自己手裡?
「喂, 臭傢伙我找你很久了。」
粗魯的聲音讓少年人偶從思考裡回神。弗拉姆提著一個長柄的紅色袋子飛在半空中, 吃力地與氣流對抗。
「沒想到躲在這裡還是被找到了,」布勞輕笑著, 一面將左手伸到弗拉姆眼前, 「被風吹走就不好了, 瑪格莉特;雖然我想妳應該不會有這種問題。」
瑪格莉特投影成的弗拉姆愣了一下, 還是將手伸出去握住布勞的左手。在兩個掌心交疊的瞬間, 瑪格莉特已經恢復成自己的樣子。
「真厲害, 你是怎麼發現的?」女工程師仍是平心靜氣地笑著。
「因為我在弗拉姆的身上看不到心跳和呼吸數值;這麼說來, 應該是你們兩個交換的那天我就知道了。」
布勞將瑪格莉特拉到自己旁邊的煙囪頂, 雙眼又注視回方才絲帶消失的地方。瑪格莉特端詳著少年人偶的側臉, 一句話也沒說的將袋子遞給他。布勞好奇又納悶的將袋子打開拿出內容物:一條摸起來質感很好的黃領巾出現在他眼前。絲絨緞面上紋有黑色大小格子、帶面中央鑲著綠松石與白水晶、下面也鑲有三個珍珠剖面。
「謝謝妳, 這真漂亮。」布勞微笑著向瑪格莉特道謝, 不過表情看起來有些落寞。
瑪格莉特沒有眨眼, 凝視著布勞黯淡的笑臉。「讓我猜, 你覺得很困惑?」
「啊, 是啊。」布勞將黃領巾舉高任它的尾端飄揚在氣流之中, 「再怎麼美麗的東西、光輝依舊無法永恆不變。」
「寶石的璀璨、是經過大地與歲月的壓縮磨練才成就出來的。」
「衣服的繁複華麗、會因為時間消逝而退色。」
「但是那手工技巧卻不會因為時間而變化。」
「美好的回憶、隨著人事物的離去崩解。」
「只要還有心在你想重建幾次回憶都可以。」
「我是人偶。」
「你是人。」
布勞訝異地看著瑪格莉特;他原先以為那張臉會掛著開玩笑的表情, 但是在四目相對之時, 少年感受到一股穩固的堅定。瑪格莉特正對著布勞, 她將手放在他的左胸前, 從那裏可以察覺到有某種東西正在規律運作的聲音。
她毫不驚訝的發現、少年侍者正用著泫然欲泣的表情回望自己。
「你是個像人類的人偶。」瑪格莉特用像是在哄孩子入眠的安穩聲調說著, 「看著我, 布勞。當你說我從我身上看不到心跳與呼吸數值時, 可有覺得我不是人類?」
「……不。」
「那麼對你來說, 人類是什麼?」
布勞愣住了, 要是以前的話他很快就可以答出來『脆弱又短命的生物』, 也許還會再加上一句『自私』, 但是他現在除了傻傻地看著瑪格莉特以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, 就像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學生在跟老師尋求答案。
「我不知道;對妳來說, 人類又是什麼? 要怎麼定義?」
瑪格莉特笑得更深了。
「我不會去定義人類;相反的, 我會視有自主意識的為生物。」她撫摸著布勞的臉龐, 不可思議的這並不會讓少年人偶感到不自在, 「聽我說;無論是什麼, 在誕生的那刻都是帶有意義的。即使在出生時身上沾滿血漬、依舊是美麗的。無論他們在往後會發生什麼事、遭遇到什麼, 那份最初的美麗不會變質。」
女工程師看著眼前的人偶困惑的表情, 不禁笑出聲來。
「別害怕改變, 布勞。沒有什麼事是永恆不變的。」
「無論是人事物都需要進化, 這是絕對的傲慢、也是世界唯一的法則。」
在少年侍者想開口提問的瞬間, 他看見女人閉上雙眼的微笑。那樣子就像他曾經路過的墓園裡的女人像, 她的笑容如此安靜。
此時頂樓只留下布勞一個人。
他要過一段時間才會了解黃絲帶的意義, 不過也是之後的事了。
「聖女大人, 我不懂的事又多了一件了, 該怎麼辦才好?」少年將黃領巾熟練地綁在領子裡。雖然不明白, 不過心中卻又增加一份踏實感。
那也是少年人偶沒有發現的、屬於自己的進化。
■FIN.■
所謂的生日究竟是什麼?
在瑪格莉特的記憶裡, 有著和丈夫與還年幼的孩子一起慶祝生日的模樣。那時候的她在想什麼, 其實她本身也不太記得了。但現在想起來, 那或許是在丈夫的誘勸下才勉強舉行的也不一定。
她對於華美可口的蛋糕毫不感興趣,即使她仍然會在午夜時拿它們當作點心吃。
女工程師熟練地一手拿著叉子切蛋糕、另一隻手在螢幕上遊走。那完全觸控式的面板在灰暗的地下室發出淡淡銀光,照亮瑪格莉特大口吞下美味蛋糕卻仍是面無表情的樣子。
螢幕上顯示出一位紫衣少年的影像,他正是瑪格莉特這次觀察的目標。她舔去指尖上的奶油, 眼睛完全沒離開過螢幕。
「所以說……」
紫衣少年的身影往旁邊傾了一下, 攻擊瞬間揮了空。爆炸聲巧妙地在下一秒響起, 掀起小型煙塵地宣告勝利。
「生日禮物究竟要送什麼才好?」
她再度插起一大塊蛋糕往嘴裡送, 難得地露出困擾的表情。
時間往回到五天前, 瑪格莉特的實驗室來了意料之外的訪客;當她打開門, 發現門外站的不是熟悉的羅索或米利安、而是有一雙無辜大眼的史普拉多時,心裡就莫名湧出麻煩事來了的感覺。
『拜託妳幫幫我!』史普拉多伸出去到瑪格莉特眼前的手掌心發出極大叫聲──正確來說, 是有著像兒童餐玩具大小的使魔弗拉姆, 此刻他吃力地轉過身將折彎的一邊翅膀現給瑪格莉特看。
『這可真難辦, 我不是獸醫啊。為何不讓羅索還是那個白袍醫生看看?』
『那個……弗拉姆說他會怕痛…..好痛!』史普拉多話才說到一半便被弗拉姆狠狠地咬了一下。
『大爺我才不怕痛! 只是喜歡自然好而已!』弗拉姆向獸人男孩露出兩排很整齊的牙齒威嚇, 然後又回過頭對瑪格莉特叫著,『還有我不是野獸, 是高貴的使魔!』
瑪格莉特閉上眼喝完杯裡最後一口咖啡。『那麼, 高貴的使魔找我有什麼事?』
『啊, 喔,』弗拉姆對瑪格莉特冷靜到不可思議的臉孔感到不習慣,『對啦, 我是想請妳投影成我的樣子、代替我待在布勞那傢伙旁邊幾天才來的!』
紫色使魔中氣十足地說完後便盤腿坐在史普拉多的掌心裡;瑪格莉特雖然很想扯扯看他的翅膀看會有什麼反應, 但還是打消念頭。
『我拒絕。』
此時弗拉姆發出極大的『咦咦』, 不過女工程師沒有理會, 『這不僅浪費我的時間, 而且也沒有任何好處。』
『等…等一下, 妳先聽我說完再決定……』
結果。
瑪格莉特完全沒想到自己會被弗拉姆說服當他的替身五天。她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涼掉的卡布奇諾;一方面, 她本來就為了人偶的生日禮物再煩惱、而另一方面, 她可以觀察比較人偶與人類的差異性。
完全是筆不壞的交易, 要是真的有必要, 自己也可以再投影出另一個自己來應對各種可能的突發狀況。
螢幕上的布勞轉過身對另一個幼女型人偶前半彎著腰說話, 他笑起來的樣子有著自然與夾雜些許僵硬, 到底是哪裡不自然, 瑪格莉特還沒辦法正確表達出來那份怪異感, 但是她的視線很快地就落到少年人偶的領口前。
那條紫色領巾在剛才的爆炸中已經燒得焦黑, 滿是一個一個的破洞。
「……就是這個。」
在她跟他相處的這五天下來, 除了自己投影成弗拉姆的樣子以外, 浮動紀錄儀記下了少年人偶所有一舉一動。一早清晨五點是他固定開機的時間, 接下來便是打理所有人的早餐、到中午的這段期間開始洗衣服、清潔一樓大廳與交誼室、中餐時間因為有些人會外出所以通常是戰士自己負責, 這段時間他就在暗房整理貨品、下午到晚上這段期間就是自由時間, 少年會習慣待在靠近後門的窗邊喝紅茶或是寫筆記, 但是他從來不讓人看見他在寫什麼、有時候他也會到後花園散步, 或者是到中庭替路德的花修剪枝葉、晚上時會站在大門後面迎接歸來的人, 再將大門附近做清理整潔、由於等外出的人回來, 晚餐時間總是不固定, 所以都是由侍者三人進廚房準備(當然也會有戰士一起幫忙)、接下來他會一直忙到深夜, 在兩點以前都是他的私人時間。
她想起昨晚的事。
不知道為什麼, 布勞站在頂樓屋頂上。 他單手扶著閣樓牆壁, 抬頭仰望著大到有別於現世的月亮。出於好奇, 瑪格莉特投影成弗拉姆飛在他的身後注視他;這時候布勞像是注意到身後有人, 回過頭看著那個快被晚風吹走的偽妖精。
他笑了。
那個瞬間, 瑪格莉特產生了他是人類男孩的錯覺。
工程師開始懷疑這個少年人偶是否有兩種不同的面貌;對人類的公事態度、對人偶的柔和態度。還是說, 對待自己旁邊的弗拉姆又有另一種其他人從未見過的態度?
時間再往前回溯一些; 那天下午, 當瑪格莉特坐在布勞肩上發呆(其實是凝視他)的時候, 布勞喝了一口紅茶、停下手上的書寫動作。
『弗拉姆你今天很安靜, 哪裡不舒服嗎?』
『喔, 只是腰痛。』瑪格莉特稍微被突然的問話嚇到, 她思考這時候弗拉姆會接什麼話, 『下次別再叫本大爺拿炸彈了, 那個很重。』
『哈哈, 你平常都說拿十個都沒問題的, 現在開始抱怨了?』
瑪格莉特心裡暗自不妙, 『哼, 等我好了之後拿二十個給你看!』
她聽到布勞悶在喉嚨裡的輕笑聲, 隨後他的右手掌就停在自己腳下, 似乎是要他站到掌心裡。布勞將瑪格莉特投影成的弗拉姆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中央, 他就這樣注視著嬌小的夥伴, 垂下眉頭的表情像是在說『真拿你沒辦法』。
『別太逞強囉。』
或許就是在那個時候讓瑪格莉特開始思考起人類與自動人偶的差異;她再深刻的回想, 將她捧在手掌心的布勞從那時候開始就繫起醜醜的黃絲帶, 那條款式一點都不適合他。
是條毫無美感、只重裝飾用的透明硬質絲綢緞帶。上面有著白色小絨球、跟三顆金屬小球, 瑪格莉特合理地懷疑那大概是從聖誕樹的裝飾上拿下來的東西。
出於這個理由, 她委託C.C.幫忙製作一台可以快速編織織品的機器, 相對的代價是必須拷貝一份跟少年人偶這五天下來的紀錄給她。
「沒想到不到半天就做好了, C.C.妳真厲害。」工程師難得對其他人做出不是嘲諷的正面評論,這讓C.C.有些害羞地低下頭。
「只是個簡單的機器啦;啊, 零件有請泰瑞爾幫忙, 所以很快。」
瑪格莉特點頭微笑後立即啟動機器。看著機器順利運作的樣子, 瑪格莉特心理瞬間輕鬆不少。「接下來就只剩材料跟設計圖……」
時間是今天結束之前, 要在短時間集到這兩樣東西實在有難度;以前在潘德莫尼完全不需要自己親手做任何家政, 自然也沒有概念。雖然大概知道自己想做甚麼樣款式的領巾, 但是───
「抱歉, 我打擾一下好嗎?」
門邊響一個安靜柔和的女性聲音;帕茉帶著希爾夫、與一隻有點印象的章魚站在室外的走道上, 吸引瑪格莉特目光的是牠手上的碎花手提袋, 那是一幅非常罕見的光景。
「這個孩子說有點事情想找妳們商量。」
※
總是不變的天空改變了風貌, 就像那天一樣。
平時總是有著藍天白雲的風景在某些時候會換成暗無星光的夜空, 只有碩大的月亮佔滿了夜空近三分之二大。
「聖女大人、妳的心情不好嗎?」
布勞站在屋頂上, 完全不靠支撐地抬頭仰望月亮。他喃喃地說著不會有回應的問句, 眉頭緊緊地皺起來。在以前的世界, 坊間的貴婦人們非常愛算命, 無論是塔羅還是星座都能引起她們的興趣。曾經有句話說: 『月亮能影響一個人的心情』。當時的他雖然把這句話記下來, 但也只是機器性的紀錄, 沒有任何意義。
少年人偶輕嘆一口氣, 將領口繫上的絲帶解下來扔向空中讓它隨風飄去。他目視那條絲巾消失在遠方的一個黑點;他知道那不會是這個世界的盡頭、或許在某一天他還會再看到那條被丟棄的絲巾。到那時候、那條絲巾還會完整嗎? 要是這陣風不停、那條絲巾最後會不會回來自己手裡?
「喂, 臭傢伙我找你很久了。」
粗魯的聲音讓少年人偶從思考裡回神。弗拉姆提著一個長柄的紅色袋子飛在半空中, 吃力地與氣流對抗。
「沒想到躲在這裡還是被找到了,」布勞輕笑著, 一面將左手伸到弗拉姆眼前, 「被風吹走就不好了, 瑪格莉特;雖然我想妳應該不會有這種問題。」
瑪格莉特投影成的弗拉姆愣了一下, 還是將手伸出去握住布勞的左手。在兩個掌心交疊的瞬間, 瑪格莉特已經恢復成自己的樣子。
「真厲害, 你是怎麼發現的?」女工程師仍是平心靜氣地笑著。
「因為我在弗拉姆的身上看不到心跳和呼吸數值;這麼說來, 應該是你們兩個交換的那天我就知道了。」
布勞將瑪格莉特拉到自己旁邊的煙囪頂, 雙眼又注視回方才絲帶消失的地方。瑪格莉特端詳著少年人偶的側臉, 一句話也沒說的將袋子遞給他。布勞好奇又納悶的將袋子打開拿出內容物:一條摸起來質感很好的黃領巾出現在他眼前。絲絨緞面上紋有黑色大小格子、帶面中央鑲著綠松石與白水晶、下面也鑲有三個珍珠剖面。
「謝謝妳, 這真漂亮。」布勞微笑著向瑪格莉特道謝, 不過表情看起來有些落寞。
瑪格莉特沒有眨眼, 凝視著布勞黯淡的笑臉。「讓我猜, 你覺得很困惑?」
「啊, 是啊。」布勞將黃領巾舉高任它的尾端飄揚在氣流之中, 「再怎麼美麗的東西、光輝依舊無法永恆不變。」
「寶石的璀璨、是經過大地與歲月的壓縮磨練才成就出來的。」
「衣服的繁複華麗、會因為時間消逝而退色。」
「但是那手工技巧卻不會因為時間而變化。」
「美好的回憶、隨著人事物的離去崩解。」
「只要還有心在你想重建幾次回憶都可以。」
「我是人偶。」
「你是人。」
布勞訝異地看著瑪格莉特;他原先以為那張臉會掛著開玩笑的表情, 但是在四目相對之時, 少年感受到一股穩固的堅定。瑪格莉特正對著布勞, 她將手放在他的左胸前, 從那裏可以察覺到有某種東西正在規律運作的聲音。
她毫不驚訝的發現、少年侍者正用著泫然欲泣的表情回望自己。
「你是個像人類的人偶。」瑪格莉特用像是在哄孩子入眠的安穩聲調說著, 「看著我, 布勞。當你說我從我身上看不到心跳與呼吸數值時, 可有覺得我不是人類?」
「……不。」
「那麼對你來說, 人類是什麼?」
布勞愣住了, 要是以前的話他很快就可以答出來『脆弱又短命的生物』, 也許還會再加上一句『自私』, 但是他現在除了傻傻地看著瑪格莉特以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, 就像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學生在跟老師尋求答案。
「我不知道;對妳來說, 人類又是什麼? 要怎麼定義?」
瑪格莉特笑得更深了。
「我不會去定義人類;相反的, 我會視有自主意識的為生物。」她撫摸著布勞的臉龐, 不可思議的這並不會讓少年人偶感到不自在, 「聽我說;無論是什麼, 在誕生的那刻都是帶有意義的。即使在出生時身上沾滿血漬、依舊是美麗的。無論他們在往後會發生什麼事、遭遇到什麼, 那份最初的美麗不會變質。」
女工程師看著眼前的人偶困惑的表情, 不禁笑出聲來。
「別害怕改變, 布勞。沒有什麼事是永恆不變的。」
「無論是人事物都需要進化, 這是絕對的傲慢、也是世界唯一的法則。」
在少年侍者想開口提問的瞬間, 他看見女人閉上雙眼的微笑。那樣子就像他曾經路過的墓園裡的女人像, 她的笑容如此安靜。
此時頂樓只留下布勞一個人。
他要過一段時間才會了解黃絲帶的意義, 不過也是之後的事了。
「聖女大人, 我不懂的事又多了一件了, 該怎麼辦才好?」少年將黃領巾熟練地綁在領子裡。雖然不明白, 不過心中卻又增加一份踏實感。
那也是少年人偶沒有發現的、屬於自己的進化。
■FIN.■